記錄時代洪流下的樓梯底

建築記錄人鍾智豪相信,每個空間都有它的存在意義,是值得好好被記錄下來。

04.2023 • Feature

採訪、撰文、攝影:黃詩雅 ╱部分相片由受訪者提供 

平日經過唐樓,你會否留意到藏於樓梯底的樓梯鋪?隔幾個月後再路過同一地方,或許那樓梯鋪已經不再存在。建築記錄人鍾智豪相信,在這個急速發展、時代巨輪不斷運轉的城市中,每個空間都有它的意義,是值得好好被記錄下來的。

生豪跟着朋友來到安樂工廠大廈,因緣際會遇上了安樂士多。

值得記錄的樓梯鋪

2016年8月,在大專建築系畢業、外號「生豪」的鍾智豪,當時他有些設計上的問題要與朋友討論,於是常到土瓜灣安樂工廠大廈的一間工作室,工廈地下有一間叫「安樂士多」的樓梯鋪,生豪每次經過總會光顧買飲料。

他被士多的店面和特殊結構吸引,整間鋪位處樓梯底,結構是順着樓梯緩緩向下斜,他也留意到士多後方有一個奇怪的洞口,卻又猜不透它的作用。於是,他買飲料時嘗試與店主英叔搭訕,閒聊間他從英叔口中了解到更多有關士多的歷史與變遷。當時生豪其實打算到四川研究及記錄傳統建築,朋友當頭棒喝一句:「難道香港沒有一些值得記錄的建築嗎?」,加上士多面臨清拆,讓他萌生了留港記錄樓梯鋪的念頭。

安樂士多的速寫。

樓梯鋪通常位處沒有門禁的唐樓地下,由於鋪面狹窄,其設計往往十分靈活,通常師傅會在櫃底安裝輪子,開店時店主可將櫃子往外推,到關門時便把所有東西收進鋪內。人們工作、用膳、小憩都在這小小的空間內,因此傢俱也是一物多用,例如把木櫃打橫放,加張軟墊便成了一張沙發。六十年代的「安樂士多」原為「安樂承裝水電工程」,當時土瓜灣是輕工業區,對水電工程的需求很大,到了千禧時代,隨着本地製造業需求減少,店鋪開始轉型為士多。

安樂士多的切面圖。

記錄空間 記錄生活

其時安樂士多再過兩個多月,便要面臨結業清拆的命運,雖然只得短短的兩個月時間進行記錄,生豪仍選擇鼓起勇氣向英叔提出記錄士多的想法,而英叔也一口答應。於是生豪帶上紙筆,佇立於士多附近速寫,除了勾勒士多的外貌,他也捕捉了英叔、英嬸的神態,還有他們與顧客、大廈租戶、隔壁車房師傅的互動。為了記錄得更仔細全面,生豪試過清晨五時許到士多速寫,記錄英叔開鋪的情景。若是中午才到達,他就會一直觀察到士多關鋪,每次至少花上五、六個小時觀察和速寫。

生豪捕捉了英叔的不同神態,並製作動畫記錄士多的一天。

速寫時生豪畫了很多幅英叔和英嬸的畫像,他忽發奇想:不如做一個動畫,除了建築圖,記錄也可以用動畫呈現,應該會很有趣。士多的動畫不像一般的動畫有劇情,反而是平鋪直敍呈現士多的一天:開鋪、有人光顧買飲料、英叔向路經的人打招呼……「前後我共花了兩個月觀察,其實每一日的生活沒有太大差別,我想將這種平凡的生活展現出來,因為生活就是這樣平凡地過每一天」,生豪如是說。

生豪用繪畫記錄士多的一天。

生豪並沒有停留於用繪畫記錄士多,得到英叔同意後,他開始量度士多的樓底和物件,他的記錄手記如此寫着:「斷斷續續跪了整個上午,亦趴躺在暗格裡感受儲物室的空間感,幸好有一個通風窗和兩個小風扇,否則裡面一定悶熱如蒸爐。」最初他在店鋪後方發現的洞口,原來是一扇通風窗。在量度的過程中,生豪也把握機會,向英叔了解士多的歷史和夫婦倆在這裡的生活點滴。

除了安樂士多,生豪亦記錄了士多附近的環境。
2016年10月底,安樂士多結業,清拆後樓梯底變得人去樓空。

成立「知築常落」平台

繼安樂士多,生豪發現香港還有不少將要消失的樓梯鋪,於是他又記錄了同樣位於土瓜灣的財記百貨和一間荳品鋪,後來更與朋友成立了「知築常落」平台,一方面和公眾分享不同記錄,另一方面進行社區教育,讓更多人認識樓梯鋪這種特別的空間。

生豪憶述記錄安樂士多的點滴。

記錄不同的樓梯鋪,並非每次都如記錄安樂士多那般順利,生豪也曾遇到拒絕受訪的店主,他解釋說:「對方不一定願意將自己的生活空間展示出來,然而建築圖正是將生活空間赤裸裸地表達。」有時生豪也會擔心因記錄而影響了店鋪,因不少樓梯鋪都在法律的「灰色地帶」中,他說:「如果展示一間營業中的樓梯鋪,不知道會有甚麼後果,萬一有店鋪因此收到投訴便會很麻煩。所以有時向人展示這些空間,分享它們的價值和文化意義,同時亦需要思考怎樣保護它們。」

生豪成立「知築常落」平台,曾向中學生講述建築現代史

被問到下一個想記錄的目標,生豪笑言自己記錄時其實沒有一張藍圖,他回想這些年來所記錄的空間,發現原來都是與自己生活有關係的地方,例如遇到安樂士多和英叔,正是因為當時跟着朋友到此而認識了土瓜灣這個社區。後來生豪因製作安樂士多的繪圖,經常出入朋友位於上環的工作室,就記錄了一街之隔的一間鎖匙補鞋鋪,他分享說:「我發現我選擇記錄樓梯鋪,是因為它與我的生活空間有關係,既然在我身邊出現了,我就去記錄它們。」

財記百貨的速寫

給城市發展一些啟發

香港是一個急速發展的城市,很多空間在未被人認識前便已經消失,生豪慨嘆:「它存在,然後消失,甚麼都沒有留下,我覺得很可惜。」他也質疑:「發展過程中社會沒有太多思考,到底被清拆的空間曾有甚麼存在意義?這個空間會否令整個城市變得更好?如果用金錢利益去衡量,所有事情都相當合理,但城市發展是否只可以用金錢利益來衡量?」
生豪相信,每個空間都有其文化價值和社會意義,如果能夠在它消失前留下詳細的記錄,例如整個空間的格局、空間的脈絡,這些記錄除了讓後人更全面認識歷史,也能給予城市發展一些啟發。

生豪記錄了同樣位於土瓜灣的一間荳品鋪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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